美国疫情成为每日国际新闻头条之后，国内的朋友陆续向我发来问候。美国疫情真有那么严重吗？“黑命贵”闹那么凶，你还安全吗？有没有买枪？山火有没有烧到你家门口？总统大选谁会赢？这些都是朋友们最常问的问题。还有一位好友则更直截了当地问：“你丫怕么？”近10年的记者生涯中，我采访过不少灾难，还被大学同学们送了个“灾难摄影师”的绰号。很多次，废墟之上的绝望和无助让人永生难忘，但从未有一场灾难让我承受如此巨大和漫长的精神压力。不过，站在年底梳理这一年时，我发现在疫情发展的不同时期，自己对于“你丫怕么”的答案是不断变化的。疫情初期，加利福尼亚发出“居家令”，要求居民在未来三个星期内尽可能多地留在家中，并与他人保持距离。但是，记者可以豁免。那段时间，受此前武汉新闻的影响以及病*给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印象，每次出门采访，“我丫真怕”。我用小瓶装上酒精，在外面碰到了东西就立刻消*。每次回家，两台相机都要和我一起接受酒精的“洗礼”。有趣的是，我的嗓子总是隔三差五地不舒服。这让人心中不免焦虑：是不是中招了？害怕归害怕，每当旧金山湾区有自己认为值得记录的事件发生，我依然本能地热血沸腾。漫长的疫情也再次让我确认了一件事：十年的光阴没有磨灭我对自己职业的热爱。疫情对普通人来说是危机，但对于在新闻业务上有所坚持的记者来说，则是施展才能的机会。我今年发表的照片数量，可能比10年前刚入行急于证明自己而四处“扫街”时期的年度稿量都要多。作为常驻美国记者，这一年，我采访过深受疫情影响的医疗、餐饮、旅游、健身、教育、体育、房产等行业，也追逐过总统大选、“黑命贵”抗议活动、加州山火、歧视亚裔、科比遇难以及“在家办公”等热点话题和现象。当初采访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而各路人士彼时的言论，有的已经成真，更多的则成为“天方夜谭”。除了我出门采访以及去超市买菜，我们一家三口像国内同胞一样，老老实实在家里呆了半个月。那时，我们还天真地以为，大家都在家呆着，疫情肯定会像中国一样，最多一个月就过去了。然而半个月后，种种迹象让我们恍然大悟，美国的抗疫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一场旷日持久的疫情，也让我更加立体、全面地认识了美国。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都呆在家里是不现实的，于是，我的家人也重新开始出门。按照加州的阳性率，我住的公寓、每星期去一次的超市以及各种新闻现场，都必定存在感染者。而此时对于病*，“我丫已经不怕”。确切地说，我已“麻木”。国内的人作为旁观者，肯定会觉得美国疫情很可怕，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抗疫已经成为日常生活。正如我们都会觉得战场很可怕，但一位二战老兵曾说过，冒着枪林弹雨冲锋的时候其实并不恐惧，因为冲出战壕的士兵们都是麻木的。
面对各种压力而不再恐惧的底气，还来自强大的“后台”。为何美国总有歧视非裔的现象？根本原因还是非洲的落后。懂王*府处心积虑对付中国，对中国记者、留学生花式刁难，其实是中国日益强大的体现。
像无数中国留学生一样，出国之后，我看清了很多问题，自然而然地更加爱国。面对无知或是阴险的偏见，我从不犹豫为祖国辩护。
单位的关怀，尤其是分社伙伴们相互之间的隔空支持，对我而言是更有力的支持。“战壕”情谊，弥足珍贵。
然而，我最想表白的，是家里的大小领导。眼看着疫情没有尽头，我跟家里大领导商量，是否由她带着小领导先回国。她一句“一家人，共进退”让我感动万分。我也逐渐意识到，原来整个疫情期间，我的主要压力和恐惧，来源于对家人安危的担忧。一年过去，女儿都快三岁了。疫情前，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带她去附近一个小公园玩耍。在这里，她认识了来自全世界的朋友。疫情暴发后，小公园被迫关闭，小朋友们都不知所踪。每次路过，女儿挣脱大人的怀抱试图奔向小公园的背影让人心碎。后来，她渐渐放弃了尝试，还会自己复述大人的话：“小公园有病*，现在不能去”。大概半年之后，女儿终于偶遇一位“老朋友”。两个小朋友都长高了，陌生了10秒钟之后，都想起了对方。他们旋即欢乐地跳了起来，跳了很久。关在家里的那半个月，女儿喜欢上了画画，还热衷于向大人解释画中出现的“老朋友”们那些梦境般天马行空的故事。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能记起的“老朋友”越来越少。在一个阴郁的清晨，我随口说了一句：“宝宝，今天没有太阳哦。”她仰起头，高兴地说：“那我们画一个吧。”
一月
1月4日，两千多人在旧金山市中心参加反战集会，谴责美国总统特朗普下令炸死伊朗将领苏莱马尼。
1月27日，拉尔·安杰利斯在NBA洛杉矶湖人队主场斯台普斯中心旁边的广场上悼念科比·布莱恩特。26日，科比·布莱恩特的私人直升机在加州小城卡拉巴萨斯坠毁，包括科比及其二女儿在内的机上9人全部遇难。“我生于年，科比伴随了我的成长，所以我不知道没有科比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拉尔流着泪说，“昨晚我不想睡觉，因为我知道，等我一觉醒来，将面对一个没有科比的世界。”
这是今年一月留给我记忆最深刻的两个眼神。开年第一个月，就发生了两件令世界错愕的大新闻。然而没人能想到，这一年，还会接连有更多更大的新闻等着人们惊呼。作为通常要频繁奔波的记者，我也没想到洛杉矶之行是今年唯一一次出差。
二月
2月6日，旧金山湾区一家湖北菜馆的经营者站在空空荡荡的餐厅里。疫情在武汉暴发后，美国的中餐馆，尤其是湖北餐馆，生意面临巨大冲击。
采访结束，我起身告别，老板送至门外，突然举起拳头对我说：“我们中国人，一定要加油。”
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这一年，十四亿中国人团结一心，为全世界树立了抗疫榜样。而我们脚下的“灯塔国”，却看不到希望的光亮。
三月
3月8日，“至尊公主”号邮轮在旧金山附近海域徘徊。那几天，这艘载有新冠患者的邮轮成为“烫手的山芋”，不能靠岸，只能在同一片海域不停打转。之后，邮轮终于停靠在旧金山湾区的奥克兰港。船上的乘客和船员超过人，其中多人感染新冠病*，2人死亡。
巨轮的到来，似乎在向岸边的加利福尼亚宣告：新冠病*，真的来了。站在海边，我禁不住想象船上的人得有多么绝望。蹲守数小时后，转圈的大船终于从海平面出现。
我从下午一直拍到晚上，终于等到脑海中的理想画面：夜色中，亮起灯的“恐怖游轮”游弋在苍茫的海面上。
如果只选一张照片代表自己一年的影像成果，我会选择这一张。
3月16日，旧金山湾区市民在一家超市购物。疫情暴发初期，美国民众蜂拥至超市抢购物资也成为国际新闻。
3月26日，在旧金山国际机场准备搭乘航班去中国的乘客身着防护服办理登记手续。
疫情期间，“回国”成为一些同胞的关键词。后来我问中间那位戴着滑雪镜的女士能否靠近拍张正脸照片？她说：“拍吧，反正也看不见脸。”
四月
4月12日，正值美国重要节日复活节，旧金山湾区密尔布雷市居民罗德(右)和卡兰站在母亲的公寓下，拿着空酒杯向母亲“敬酒”。罗德说，往年全家人都会聚在一起过节，而今年，因为要遵守3月17日开始执行的“居家令”以及“社交距离”等规定，他们只能来到母亲的公寓楼下，与她“隔空”互致节日问候。
4月7日深夜，旧金山湾区密尔布雷市一位戴上呼吸面罩的老人被医护人员抬上救护车。
救护车和消防车闪烁的灯光透过百叶窗投到墙上，将我吸引到窗前。不一会儿，我所居住的公寓里，一位老人被医护人员抬了出来。此情此景不免让人胡思乱想，这座公寓可能也已“沦陷”。
4月24日，一只用过的手套被丢弃在草丛中。
4月25日，“居家令”之下，空荡荡的旧金山街头。
某次翻看旧金山老照片，从“加利福尼亚街”这个角度看出去，数十年前的建筑跟现在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几十年里，旧金山的街道也许从未这么安静过。
五月
5月24日，旧金山一处公园被画上了圆圈，以敦促居民保持“社交距离”。
一张航拍照片被《TIME》采用。
5月28日，航拍旧金山市*厅对面的无家可归者营地。工作人员在这个新建的营地中画出数十个方框，确保无家可归者保持“社交距离”。
5月25日，正值美国将士阵亡纪念日，一位戴口罩的女士穿过旧金山金门国家公墓。
5月7日，华裔程序员小刘在被摘掉篮筐的球场上独自打球。他说，疫情期间，篮球是唯一能让他“保持清醒”的东西。
今年，美国警察暴力执法致非裔男子死亡事件引发的示威以及暴力活动在美国各地不断升级。5月31日晚8时，旧金山开始实施宵禁，加州*府派名执法人员增援。晚8时许，部分抗议者仍然在旧金山市*厅前抗议。
六月
6月13日，美国旧金山市*厅附近的街面上，出现用*油漆涂写的巨幅“Black”字样。它和两个相邻街区地面上的单词组成了“BlackLivesMatter”（黑人的命也是命）。
6月20日，马林县圣安塞尔莫一家健身房在门口的道路上重新营业，民众在保持“社交距离”的前提下健身。
梳理这一年，我发现了自己在拍照习惯上的小变化。
对炫技以及新兴技术，我一向并不感兴趣甚至是反对的。中焦段镜头一直是我的首选，这个焦段更能平实、相对理性地反应新闻事实。长焦镜头一直挂在我的备用机身上偶尔使用。但是，疫情初期，因为要遵守“社交距离”，长焦镜头的使用频率逐渐加大。不知何时，我把长焦镜头换到更为顺手的主力机身上。另外，为了更好地拍摄“社交距离”，今年“入坑”无人机。此后，对其赋予的“上帝视角”深爱有加。
七月
当地时间7月25日，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奥克兰运动家队在奥克兰体育场主场迎战洛杉矶天使队，印有球迷照片的纸板人以及玩偶现身看台。因为疫情而损失了春季球赛的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归来后，球场看台不允许球迷进入。这迫使球队纷纷寻找创意，来增加收入以及球迷参与度。
八月
8月21日，旧金山出现“雾锁金门大桥”美景。
8月8日，旧金山一家日本餐厅在门外设置了三个透明半球形隔离餐位，以阻止新冠病*及无家可归者对食客的侵扰。几天后，因为被投诉“歧视无家可归者”，这些透明的装置被迫拆除。
8月19日，一名加州消防员在圣马特奥县和圣克鲁斯县交界山区试图扑灭与房屋近在咫尺的山火。年，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山火烧毁超过万英亩土地，创造了新的历史纪录。山火造成该州至少31人死亡，并摧毁了数千栋建筑。
这是我第二年拍摄山火，前一年因为没穿专业消防服被消防员赶出了火场。今年这个火场的消防员都很年轻，可能还不知道记者也要穿消防服，并没有赶我走。消防员灭火的位置三面环火，只有一条通道可以逃生。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和漫天飞舞的火星子让我犹豫到底要不要穿过那条通道进到火势深处拍摄。后来心一横：既然已经开车这么久进山，就豁出去拍吧。我靠近消防员并蹲下来，将慢门速度调低以表现飞舞的火星子拉出来的“火线”。看见我靠近，消防员跟我说：“听到消防车鸣笛三次，就赶紧往外跑！”8月28日，旧金山湾区瓦卡维尔几辆汽车被山火损毁。当地受灾严重的社区将面临漫长的重建过程。
九月
连日山火形成的烟尘四处扩散，造成北加州多地空气质量大幅下降。9月9日中午，旧金山如夜晚般昏暗，一名男子在一个平台上弹奏手风琴。6月，这处平台上的哥伦布雕像被拆除。在美国多地持续多日的“黑人的命也是命”反种族主义抗议活动中，一些雕像成了抗议者的攻击目标。
9月6日，旧金山民众在渔人码头度过美国劳动节假日。随着疫情的起伏，旧金山的商业也经历了多次开开关关。
温暖的加州阳光之下，身处摩肩接踵的人群，有时候真会让人忘掉身边必然存在的那些看不见的病*。
十月
10月22日，旧金山民众露天观看美国总统特朗普（左）与美国民主*总统候选人拜登之间的年美国总统候选人最后一场电视辩论。
10月5日，旧金山市*厅投票中心在户外向年美国大选的选民开放。为阻止新冠病*的传播，该投票中心在市*厅附近搭起帐篷，为选民提供服务。
十一月
11月21日，民众在旧金山联合广场一块“节日快乐”的广告牌下休息。为了减少群聚，梅西百货一年一度的圣诞树点灯仪式今年以简单的方式举行。几天前，随着一位9岁的女孩按动电源开关，联合广场上的巨型圣诞树照亮了这块写着“快乐假期”的广告牌。附近的行人甚至没有意识到，每年吸引成千上万观众的这项重要仪式，会以这样的“非常”方式悄然完成。
11月21日，一名女子戴口罩出行。
口罩成为今年海量疫情图片中的标志性元素。我一直努力尝试不用标志性、典型性的元素去表现某一个新闻事件或者现象。比如拍摄雨天，照片里不一定非得出现雨伞，表现雾霾或者疫情也不一定要拍摄口罩。如果非要拍口罩，那就把它拍得饶有趣味吧。
11月24日，暂时扯下口罩的旧金山人。
11月29日，美国冬季疫情持续加重，旧金山金门公园里的摩天轮停止了转动。为庆祝旧金山金门公园落成周年，今天春天，英尺高的摩天轮在园内悄然竖立。因为疫情而“苦等”数月之后，这个庞然大物终于在10月20日转动了起来。其共同所有人托德·施耐德当时还借用莎士比亚喜剧《All’swellthatendswell》（直译为“只要结局圆满，便皆大欢喜”）的剧名来抒发自己的兴奋之情。但是，他不会想到，摩天轮转动了40天后，不得不再度停摆。
十二月
12月7日，旧金山39号码头观看海狮的人寥寥无几。
12月的头一个星期，美国有4天的单日新增确诊病例数超过20万例。此刻再看到年初写的只有个位数病例的稿件，恍如隔世。随着季节的更迭，海豹回到了旧金山39号码头，但是，没有人知道游客什么时候能回到这座旅游名城。
12月1日，旧金山民众伫立在海边。
这三个人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很久。我从容地构图和调整景深，对着他们拍了很多张照片。
他们是不是在回味这“非常”的一年？
（完）致力于更慢、更好、更多地拍照个人网站：
